像你这样的功夫,我走遍全国只见到三个人有。你好比一面镜子,埋在土里,要挖出来,供世人照一照。
——武术家 李天骥
苏训魁(1916-1972),经名 尤素福,著名武术家,河南省周口西岸人。自幼师从心意拳大师尚学礼、杨殿清、卢嵩高研习心意拳、查拳,又兼得李守真、答老恩等师父指导,深得周口心意门诸师真邃,在心意门内声望极高。精通查拳、心意拳以及三节棍、小镰子、杜家枪(即后所谓六合枪)等器械。武汉市地方志对苏训魁及其心意拳有记载。苏训魁先生是周口心意门诸师传衣钵的弟子,网上有关苏训魁先生的资料很少,而在这极少的资料里还多是些对苏训魁先生的不实描写,故此我们特作一小文,对苏训魁先生生平生习武经历作一简单介绍,其中也兼有从苏训魁先生的角度谈及到尚学礼、杨殿清、卢嵩高等心意门大师。一者表达对苏训魁先生的敬仰和怀念,再者希望能对心意拳发展史料做些补充,以资广大武术爱好者深入研究。
一、嗜武如命真性情
苏训魁先生出生在乱世,家境较贫寒,文化程度不高,在洋桥南头,赁有一门面,以做豆沫、南瓜稀饭等小生意为生。因为人公道,货真价实,在洋桥一带口碑极好,人多乐与之交游。
苏训魁先生一辈子钟情两件事:教门和武术。在清真寺,一边学习教门做礼拜,一边跟随尚学礼、杨殿清、卢嵩高、李守真、答老恩等师父学习心意门。对于苏训魁先生而言,教门是信仰,武术更是信仰,两者都是落实在日用之间、融汇在生命血液中的信仰。同门师兄弟中杨祥林是大师兄,其他同学的师兄弟还有李好友、王赞臣、铁宪斌、陈宪府、郑兰清、郭希圣、马贵龙、李学增、吕品田等。
苏训魁先生一生嗜爱武术,在心意拳上下过大功夫。苏训魁先生曾经连续七年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一得闲,就练功,深夜练累了,他就和衣睡大板凳上。板凳不宽,睡着后一翻身便掉了下来,就接着继续练拳。苏训魁先生嗜武如命以至如此,盖爱之深切,不期然而然也。在我们短暂的生命中,总有些东西一旦和我们相遇,便令我们魂牵梦绕、终身难弃。这些东西必是和我们内心最深处的奥秘相契合,相感通的。它们注定属于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有了它们,我们平凡的生命才得以安定,才得以鲜活有趣。对于一个普通的生命而言,这样的东西不在多,一两样就够,得之,我幸;暂未得之,亦需上下求索,因为此实系生命意义之所在,关乎身心性命之大问题,由此可通人性天命之际。对于苏训魁先生而言,武术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他自打开始习武就没有中断过,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也没有放弃过对武术的追求。孔夫子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其此之谓欤?明末张岱于其代表作《陶庵梦忆》中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与苏训魁先生相交游者,大都是即深情又有真气者,盖苏训魁先生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真性情之人,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古人先得此心耳。
古话說“穷文富武”,旧时学拳是很花钱的事,杜心五欲向其师刘神仙学习,刘神仙要五百大洋拜师费,杜虽是大学教授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苏训魁先生自幼家境贫寒,父亲也不过一庄稼人,自是不允许他习武。为了禁止他习武,父亲曾把给他新做的衣服和他所钟爱的三节棍都烧掉了。在其父以及周围人看来习武就是虚掷光阴,就是不务正业。但父亲的不允许,并没能让苏训魁先生放弃习武,反而让苏训魁先生对武术爱得更加挚热。他常常偷偷一人躲在伐子地里练鸡腿,独自在遗地坟头练践蹿,一方面是为了不让父亲看到,又生责备;另一方面,确是此技得来不易,不肯轻易示人,须得倍加护持。前人授拳,规矩很大,常有“法不传六耳”、夜深授拳的说法,从苏训魁先生这里也可见一斑。当然前人并非吝啬,只是尊师惜艺而已。
二、择善固执率心意
武术界有“太极奸、八卦滑,最狠不过‘心意把’”的说法。太极拳有知人知己功夫,能听人于始动未动之际,又能虚实变化,而取人于未察莫测之时,故得一“奸”字;八卦掌有转掌功夫,其名“八卦”乃取八卦六爻周流六虚、变动不居之理,其身法如鬼魅,遇碍而变,见机能化,似水过隙,无所不到,故得一“滑”字;心意把所谓“硬打硬进无遮拦”,所谓“打人如走路,击人如薅草”,就是要拔人下盘根节,击人如抛草,过步即夺人,故以“狠”“毒”著称。
此话概括了内家拳三家的用功致力之处,但若以为太极只会知虚实,八卦唯在懂变化,心意只能出整劲的话,那就是一曲之见、不得大全了。心意拳之所以以“心意”名拳,乃在其能“活”,能“率心遂意”,自然而然。苏训魁先生所传的心意拳就体现了这一重要特点,开始习拳自有一定之规矩,但若为规矩所缚,不得全心遂意、顺势而为,则终为一介庸俗武夫。习拳要有规矩,这是择善固执,老拳师常云:规矩大于天;但练到一定程度就要抛空规矩,这就是“率心遂意”,此佛所谓舍筏者也。苏训魁先生不但其拳到“顺心”,其为人亦是择善能持、率性而为。盖拳到化时,生活百事无非习拳,人练了拳,拳也练了人,人拳相涉,拳理即做人的道理。
1955年,苏训魁先生因得罪当地大势力,又加上家境贫困,不得不离开周口,前往武汉谋生。苏训魁先生先一人独往武汉,在武汉蔬菜公司寻了份工作,安住了脚,才把一家老少接来武汉。据苏老夫人后来回忆,一家三口,先雇了两辆板车,一盏煤油灯,一夜从周口赶到漯河,又从漯河坐火车到了武汉,从此就在武汉扎下了根。
这次从周口来武汉,两板车把全部的“家产”(也就是些被子、衣服等什物)都运了过来。值得一记的是,在这些仅有的“家产”里面,还有苏训魁先生爱玩的一只公鸡。这只白蒂茶花尾青鸡是苏训魁先生用来斗鸡的“常胜将军”。中国是世界上驯养斗鸡最古老国家之一,河南的斗鸡在中国历史上是享有盛名的。“斗鸡走狗”是古代盛行的娱乐,最早《汉书》中就有对“斗鸡”的记载。现在我们常把“斗鸡走狗”和不务正业联系起来,有点玩物丧志的意味。苏训魁先生玩“斗鸡”自然不是为了寻找刺激,抑或赌博挣钱之类。晚年,苏训魁先生跟儿子苏民改讲起斗鸡时说:挑选斗鸡要有讲究,要选择体格健壮、身架利落、勇猛刚烈的鸡子,然后每天要训练它跑、跳的能力,俗称“溜鸡”。不但如此,苏训魁先生还提到两鸡相斗时,不仅仅是靠勇猛就能取胜的,一只好的斗鸡还要讲究战术。可以从正面、侧面进攻,还可以飞扑。苏训魁先生是自己通过挑选斗鸡、训练斗鸡、观看斗鸡来领悟心意拳的真谛,可谓深得姬龙峰祖师观鸡斗而创心意鸡形之妙旨,《易》所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盖谓此与?
在周口老家时,苏训魁先生是周口市的人民代表。由于为人公道、刚正不阿,邻里都很信服苏训魁先生,苏训魁先生也愿意为人民服务。但后来有人提议他把胡须剃掉,因为留胡须是旧文化、旧习俗,新政府人员要有新思想、新文化才行。苏训魁先生的父亲、爷爷都是蓄须的,在当时的穆斯林看来,胡须是男子美德的象征。听到他人的提醒,苏训魁先生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把人民代表的职位给辞了!当时人民代表是有补贴的,对于一个贫困家庭而言,辞掉这份差事还是要些勇气的。苏训魁先生择善固执、率性如此,可见一斑。
拳术是一门技艺,好的拳师就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但凡一个人不甘心做一绳墨匠人,欲在此技艺里出类拔萃,想成为一个“艺术家”,他不有几分“孤冷到极致”、择善能固执、率性而行为的气质是不能达到的。盖苏训魁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择善固执、率性而为之人。
三、尊师如父得真传
艺是从师父处传承而来,惜艺就是尊师;师父是道的体现者和传承者,尊师其实就是重道。一个嗜艺如命的人,一定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于传统的手艺人而言,此话是真实不虚的。父子是血缘的传递,师徒是手艺的传承,父亲给人肉体的生命,师父给人精神的生命和生存的技能。父子关系是天生注定的,师徒关系却是后天争取的,所以后者更加需要师徒二人共同呵护。
苏训魁先生和尚学礼、杨殿清、卢嵩高等大师是邻居,自幼师从三位大师研习心意拳、查拳,又兼李守真、答老恩等师父指导,深得周口心意门诸师真邃。精通查拳、心意拳以及三节棍、小镰子、杜家枪(即后所谓六合枪)等器械。
苏训魁先生的师父尚学礼,是袁凤仪大师的弟子,功夫很大,以天生神力名显当时。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尚学礼师爷打擂获胜回来,得河南省督军刘峙亲自赠送宝剑一把,此剑现在周口河西清真寺,犹可用来宰牛,其锋利若新发于硎。
在二板桥西头上岗是穆老会家的院子,尚师爷在院内有一个场子。大树下的茶桌上放着徒弟们的名单,徒弟们把自己给师父的束修放在名单上的方格内,看谁放的方孔铜钱累得高。
尚师爷晚年膀胱不太好,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有限,裤子总是湿的。苏训魁先生和他的师兄弟们轮流照顾尚师爷两年有余,一直到师爷去世。师爷走时,是苏训魁先生众师兄弟们亲手抬着棺木把尚师爷送到墓地的。后来苏训魁先生说:当时的心情比死了亲爹还要悲伤。
苏训魁先生是传了卢嵩高师爷的东西的。上世纪四十年代,卢师爷从上海回老家周口取亲急需用钱,苏训魁先生得知后,就给师爷送去了钱,够取两个媳妇。1969年,苏训魁先生去上海看望卢师爷,师爷非常高兴,把苏训魁先生介绍给上海的同门,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大徒弟,从武汉来看我了。”那次在上海,师爷把苏训魁先生留在家里说拳论道,一星期都没有出门,师徒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苏训魁先生于1972年11月离世,享年57岁,武汉市地方志对苏训魁先生的心意拳有记载。新中国成立后,苏训魁先生在周口是人民代表,在消防队工作。六十年代,国家武术协会秘书长李天骥对苏训魁先生说:像你这样的功夫,我走遍全国只见到三个人,你好比一面镜子,埋在土里,要挖出来,供世人照一照。最终苏训魁先生还是没有出去,只是带着弟子们本分练拳,周口淮阳、界首和武汉都有苏训魁先生的心意门传人。
原文发表于《武当》2017年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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