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当代真正的武术大师，武功天下第一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天下第一的感觉不知道。

天下第一不知道，附近出名做上第一的感觉略知一二。

沾了这次上年回了趟老家的光。

回老家见了一下我的第一个师傅。已经快三十年没见他了。

我师傅比我大十多岁，我初中的时候去他那儿学武术，他当时二十好几不到三十的样子，看不出来具体几岁，也没问过。

那时候他就是我们县里武功第一高的人了。

师傅的师傅说他是天生练武的料。

文革期间红卫兵大串联，坐火车都不要钱，他那会儿十四五岁，他跟我们说这些是在鼓励我们——你们现在也是十四五岁，别以为练武晚了，不晚，能不能成器，关键看你是不是那块料，有奶功（奶功就是从三四岁起就练武的童子功）当然好，没有也差不到哪儿去——趁着坐火车不要钱的机会，上车奔太原去了。本县的小站路过的车，终点站也就那么几个大城市，太原，大同，运城。转车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他打算先从省会开始闯江湖。

太原当时是个破破烂烂的城市，但对于村里娃已经是天堂了，天堂的日子也不好过，没几天，他带的一块多钱就花光了，他打算在饭店再吃一碗一毛二的肉丝面就上车回家，却被跟他一个桌吃饭的一个老头看上了，老头问他愿不愿意学拳，他说愿意，但没钱，老头说不要钱，于是他就跟着老头去了老头家。

老头教了他两年心意拳，然后对他说：你回家吧，我教不了你了，你已经得到了真传，剩下的就是自己琢磨和巩固，你的几个师兄已经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江湖上有比你厉害的，不过你要是不跑江湖，遇上他们的机会不多，别惹事，别怕事，不要跟没学过的人动手，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手，但凡动起手来，不管有理没理，先打赢了再说，以后你教别人，就说这是姬家的心意把。

于是他带着师傅送给他的刀、三节棍和七节鞭回家了。这些器械师傅都没教，就是个念想。那时候坐火车已经重新开始要钱了，师傅的师傅不光管了他两年吃住穿衣，还送了钱让他买票。在火车上，刀被乘警没收了，三节棍乘警不认识，没拿，七节鞭他当腰带在裤腰上缠着，也没丢。

回老家之后，师傅依旧不安心务农，在村外的煤矿找了个看守煤场的活儿，算国营地方煤矿的临时工，说起来也是牛哄哄的，比种地强。

小地方没有什么练武术的人，大家看他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折腾，除了觉得新奇之外，也没识货的人，不认为他有多大能耐。让他出名的是一次盗窃事件。

煤矿周围的村民，不买煤，都是偷煤，其实也不叫偷，就是明拿。一根扁担两只筐，挑两筐煤块儿，矿上也不计较，只要别当着大小领导的面拿就是了。尤其矿上的职工，下班带一筐回家烧，没人管。

师傅遇上一个大贼，半夜，五六个人，赶了两辆驴车来拉煤，这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他出来干涉，对方气势汹汹地让他回去睡觉，不要管闲事，他看到一辆车已经装满，正在装第二车，他走过去把辕桥从驴背上往起一抬，双膀一翻，驴车就侧翻过来，煤都扣在地上。黑灯瞎火的，那几个人也没防备他，搞不清怎么回事车就翻了，识不得他的厉害，围拢来要打他，被他一拳放倒一个，后退一步，背后那人吃他肩膀一撞，也跌在地上，其余的才知道这人有功（有功就是本乡方言说会武术的意思），便抡铁锹来劈他，他上步起手拦了锹柄，下面贴地一脚，抡铁锹的小腿就断了。几个人一哇声四散而去，把两头驴两辆车还有一个断了腿的都扔下不管。

随后，他的武功就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于是村子里就来过几拨儿人，都是闻信儿来切磋踢馆的。无一例外，铩羽而归。要不是他们来踢馆，他或者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巴掌大的县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练武的人。

然后很多闲人就来学拳，他一个都不教，既不收徒，也不收礼物。在生活水平很低的年月，这一点很难让人理解，于是，舆论又转了向，慢慢的开始说他徒有虚名，没真本事。也许这些话是那几个踢馆失败的人说的吧。

他还是种一点自留地，养几只鸡，在矿上看煤场，对于传言，从不置一词。领导觉得他看守有功，给他转成了正式工，这个身份让他立刻有人来提亲了，于是他娶了个媳妇。

电影《少林寺》大火，小屁孩一窝蜂全都学武术去了，县体委也办了武术队，四乡八里几个练过拳脚的，都收了一堆徒弟，他还是不收。

他堂弟跟我一个班上学，看我们整天南拳北腿金刀银枪的打嘴炮，一时忍不住，把他堂兄给出卖了，我们才知道身边居然还有此等人物，于是我们几个强迫他带我们去他哥哥家玩。前面讲的这些，都是去得多次了，师傅才告诉我们的。

看在堂弟的面上，他没有赶我们走，而是跟我们聊天，偶尔也教几个干点子（就是那种实用性很强的一招或几招联合动作，武警训练常见的形式），但坚决不允许我们管他叫师傅。

本乡方言不分前后鼻音，所以我一直以为他说的心意拳就是形意拳。后来真的跟人学形意拳的时候，发现完全不一样，形意拳师傅才告诉我：从前你见到的是心意拳，姬家的心意拳厉害，也难学，行话叫做“宁教十个拳，不教一个把”，心意拳里的心意把是最难掌握的，门里有话：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半年打死人。其实心意把打死人才是真的，你老家那个人如果两年就出师，那他可是真高手。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拳师对另一个拳师能有这样的评价，不多见。

跟师傅学的那会儿，我家在城外的中学住，离他村子不过三四里地，中学北边山坡上就是他上班的煤矿，于是我去他家很勤，他教我就比其他几个同学多些，但仍旧只是一些干点子，没有系统训练，他对我的评价是：你倒是个练武的材料，聪明，也爱琢磨，上手比人快，领会也快，但你心浮气躁，眼高手低，又爱炫耀，这是性格，不由人，练不出大名堂来，现在你们都要考大学，你也没法正经练拳，玩儿吧，别当个事儿做，面对普通人防身足够就是了，真练成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问他为什么不带徒弟，他说：没看见是那块料的，我儿子也不行，他干脆就不喜欢拳术。

我问他有没有感到遗憾，他笑了：遗憾啥呢，全国又不是只有我才会姬家拳，我不教人也失传不了，再说，拳法就是个玩意儿，跟打铁开车一样，三百六十行总有人在做，到你头上，有一技傍身就行了，拳法，会就会，不会就不会，没啥，真练成了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你师傅说只有你才得到了真传啊。

他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我离开师门十几年了，师傅还会继续收徒弟，怎么知道后来的师弟们不会得到真传呢。其实真传也就是一句话，很简单，告诉谁都无所谓，关键是你知道这句话没用，得在手脚上体现出来才算得了，我那些师兄们也都知道所有的诀窍，他们只是打不出来。我说不清，反正就是你心里体会到了就知道得了，体会不到，那就是耳朵里的一句话。

后来我上了大学，成了家，上了班，都在外地，就不怎么回老家了。

今年回去，听说几个老师已经有去世的了，觉得有些人再不见就见不到了，特地看望了一些老人，遇见了我同学，问起他堂兄，同学说现在师傅搬到城里住了，快七十岁了。于是我们结伴去看望师傅。

师傅还是矮胖的样子，脸膛红润，虽然头发白了，但一点都不脱发，说话声音还是很大，动作轻捷，他堂弟比他小二十来岁，似乎感觉体格还不如他。师傅见了我，不大认识了，说起来才知道是我，笑呵呵地问：你现在沉稳多了，但还有一点儿跳脱，跟年轻时候大不一样，是年龄大了还是有什么历练？

我答说我练过一阵子太极拳。

他看了看我，让我打他一拳。

我靠近过去，慢慢起手从中宫进拳，慢得就像打太极一样。

他眼神清澈凌厉地看着我的拳头慢慢过来，然后眼光像闪电一样把我周身上下飞快地一扫，到我拳面贴住他衣服的时候，他微微侧身含胸，左手抬起拦向我的手肘内侧，同时往前一贴身，用胸部顶住我的拳头，右手在腹前张开五指半转了一下，向前送了半寸，然后停住，在他动作的同时，我松开右臂，拧腰把右肩往前送了一点，我们俩之间还有一臂的距离。他问我：现在你要不要学心意把？

我说：我还没退休啊。

他撤回动作，笑了笑让我坐下，说：那时候，不管你能不能成才，多教你一点就好了。

我问他这些年还是不收徒弟吗？

他说收了几个，有一个还不错，是工商局的一个科长，到你这年龄，他应该成了。

我问这个科长跟人动过手没，他说没有，国家干部整天跟人眉高眼低的就不像话了，人们都不知道他练武，他能沉得住气，要不我怎么说他可能会成。然后师傅又搬出老一套：玩儿呢，他喜欢就玩玩，打麻将也是玩儿嘛，不能当事儿，真练成了又能怎么样呢。

形意拳的祖师爷就姓姬。你们去查下形意拳的演变来源就知道了。

这才是真正的传统功夫。绝不是当今网络上公共场合显摆和糊弄人的水货。真正有功夫的人不会去追逐名和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