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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金庸小说人物的悲剧命运 [打印本页]

作者: 幽然伤    时间: 2015-11-15 21:46
标题: 金庸小说人物的悲剧命运
“人生是一幕悲剧”,古希腊的作家们将悲剧视为戏剧的最高级的形式。而古往今来的无数文学家则透过了或繁盛或冷酷的社会表面现实看到了人生这一最大的悲剧题材。无论是伟大的浪漫主义作家雨果在其代表作《悲惨世界》里人物对命运不息的挣扎与反抗,还是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对社会血淋淋现实的表现和人物在抗拒命运中坚强而无奈的抗争,都浓烈的反映出文艺复兴后文学家对古希腊文学悲剧意识的继承,以及作者本身对人生本悲剧这一命题的认识与诠释。悲剧意识不依存于悲剧而存在,它体现了作者对世界对人生对社会的思考,对不可逃避的最终死亡的敬畏,对自然规律的疑惑,对不公命运的无奈,对社会现实的失望。作者将这种思考凝结在了笔下,创作出的人物反映出作者对事物的探索。悲剧意识不是一种消极的回避,更蕴涵着未来的憧憬,看到了那么多无可回避的悲剧,能否让我们对现实的甜蜜更加珍惜。《圣经.创世纪》:“让我热血沸腾的度过此生,让我饮寻梦者之酒而酣醉,别让我见我泥筑的灵魂之庐,化为空无的神坛,坍为飞灰。”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幕无处不在的大悲剧,我们无法征服命运,那就让我们看清它,更从容的面对它。
                                 中国当代著名的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先生在继承和发扬中国古典小说和通俗小说创作规律的同时,也吸收和借鉴了大量西方小说和新文学运动后中国小说在人物塑造和情节处理上的手法,使其小说突破了传统武侠小说的范畴,达到了一个“新武侠”的高度。《神雕侠侣》中杨过断臂小龙女失贞,主人公的如此不完美在中国传统小说创作中是少见的,然而正是这种种的缺陷更反衬出了他们爱情的纯洁和真挚,以及那十六年之约的刻骨铭心。从人生的悲剧中寻找到人对抗不公平命运中所展示的不屈的信念,无畏的勇气,至纯至真的爱情以及代代不息的生命力。“不知死之悲,安知生之欢”,金庸先生的那些或浓或淡的悲剧意识不仅是一种人生的感悟,更多是在和我们表明人生究竟什么是该珍惜的,什么是最美好的。
                                 悲剧不同于惨剧,也不同于眼泪剧。它不需要哀鸿遍野,满目疮痍,更不需要呼天抢地,涕泗纵横。它更多是在反映人在各种矛盾之中无从选择的复杂心理和处境,在平衡打破后的状态中对前途的茫然,对于各种利害关系抉择的犹豫,在命运旋涡中无能为力无法自主的无奈和激愤。另一位武侠小说作家黄医对人生悲剧的在他的作品《寻秦记》中有这样描写:“你在旷野上碰上一群狼,无从躲避,正在此时你发现有个坑可以躲避,就跳了下去,在半空中发现坑底全是蛇,幸亏半空有截树根,你就抓住了,却发现老鼠在疯狂啃这截树根,已经摇摇欲坠,这时树根上流出一滴蜜,你毫不犹豫的舔了下来,这滴蜜就是人生。”人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注定要在命运的河流中浮沉,但是强健的灵魂为了扼住命运的喉咙而掀起的点点浪花正是人生的精彩。
                                 萧峰是我认为的金庸笔下第一大英雄,用“天龙八部”来诠释,我把他当成战无不胜的帝释天。他的命运也是最坎坷悲凉的,正如帝释天死前的四大征兆一样,萧峰走的道路中已经注定了他的死亡,他的英雄不能容于这个滚滚的浊世,不公平的命运让他除了死以外就无法化解围绕着他的矛盾。丐帮帮主,少林高足,称“北乔峰”;契丹后裔,武林公敌,中原大患,如此复杂的身世背景以及当时尖锐的民族矛盾就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书中他的死是最具震撼力的章节,他在一个不需要死的时候却非死不可,两个民族的仇恨也许只能用鲜血才能洗刷。英雄之所以称为英雄,是因为他不会完全被命运征服,他有自己的使命,所以萧峰不死在聚贤庄也没能长期生活在女真人与世隔绝的部落,也没有在南院大王的位子上醉生梦死,他去完成自己所应该完成的事情,然后以自己的方式离开。更深入的说就是他无法面对自己所实现的事业正如他在雁门关回答那句“萧施主弃暗投明”时说的那样,“大师以契丹为暗,大宋为明,而契丹却以大宋为暗,契丹为明。”在萧峰自己的观念中他也没有办法分辨清最终的是与非,他应该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立场为什么不能调和,民族之间为什么不能没有屠刀。英雄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圣,但他一定是无所畏惧的勇士。萧峰凭借本能中的“善”制止了杀戮,但是他无法意识到自己所作为的根源依据,这也是那个时代无法认识到的,如果金庸先生让萧峰静思三天然后得出我们现在的民族政策,恐怕小说就没有什么艺术价值了。正是命运造成的这种认识上的矛盾,加之生活欲望在萧峰身上的消退,最终成就萧峰之死这一大悲剧,也集中体现了金庸先生的悲剧意识。有人说,萧峰的悲剧全由马夫人所生,我的理解是如果一个英雄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之邦,浑浑噩噩的为异族效力,恐怕很难称的上英雄,没有这种肉体和灵魂上的炼狱,也就没有萧峰精神上的升华,命运和英雄的本质让萧峰不可能在无知中度过一生。萧峰之死以荷马史诗的观点来看,大英雄必须死,在完成使命后他们要用最壮烈的方式离开,阿基琉斯与赫克托尔无不如此。此外要说的一点就是萧峰始终处于一种孤独的状态,朋友中如段誉虚竹因为生活各方面的差异,只能作为他的一个同情者,而不是那种真正的不需言语互明心思的朋友,而且敌人之中也缺少那种可以互相敬佩的人,慕容世家的父子还有鸠摩智人品过于低下,实在难以称的上惺惺相惜的英雄。“奋英雄怒,六军辟易,教单于折箭”,何等的豪气,“塞上牛羊空许约”,何等的无奈。命运为了让他孤独,甚至不惜让他亲手杀了他生死同心的爱侣。阿朱之死是一个催人泪下的章节,萧峰在那一刻就已经心死了,他在等待的只是完成他的使命。谁之错?带头大哥玄慈么?他不带头,哪来那么多事。但保家卫国,男儿份所当为,而且不杀婴儿萧峰,不失仁道。报假信的慕容博么?没这厮就不会有雁门关之役,也就没有这后面的事了。但是王霸雄图,建基立国本来就是这样勾心斗角的。萧远山么?他不杀那么多证人,阿朱也犯不上去受马夫人的骗。但血海深恨,怎么报仇都不为过啊。马夫人么?她本性如此蛇蝎之心,不过她要报复段正淳的始乱终弃,好象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最后只能说命运的安排让这么多看似无关联的线索最终汇到了阿朱和萧峰身上,从此以后,萧峰无情无爱,无家无国的走上了不归之路。
                         令狐冲是金庸笔下最受人喜欢的角色之一,机智诙谐,豁达慷慨,狂放不羁,又爱喝点酒,每个人好象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自己曾经的侠客梦。他是金庸笔下最平民化的大侠,也最可以代表大多数人的梦想。如果说金庸先生的悲剧意识在萧峰身上是体现的慷慨淋漓,表达是那种英雄的悲歌。那么在令狐冲身上,我们更多的是看到平凡人的无奈,那种越接近成功越远离自己往日梦想的惆怅,正可谓“天下不如意事,十居七八”,在《笑傲江湖》的结尾那里,任盈盈握着令狐冲的手说:“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和一只大马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很想看看那时侯令狐冲究竟是什么表情,的确,他得到了凡人可以得到的所有幸福,名满天下娇妻如画,武功绝顶,过着那种好象神仙美眷的生活。但是我们也可以问一句,他真正得到自己曾梦想的么?他一生爱恋小师妹,但小师妹直到死还惦记着他的情敌林平之;他一直景仰他师傅岳不群,视其为父,然而在权力面前岳不群却暴露了自己伪君子的面目。他是幸运的,那些看似神圣的武林权力大门因为他的独孤九剑而向他敞开,那些主要对手在没有开始针对他之前就或在互斗中被削弱(如岳不群,左冷禅),或在命运安排下死去(如任我行),他没有遇到最强劲的挑战就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他也是不幸的,自学会独孤九剑以后,他完全是被命运推向他本来做梦都没想到的境地。开始是治伤,后来是救盈盈,后来是答应要做恒山掌门,最后又要对抗左冷禅岳不群任我行的野心,求生的本能和道德的良知使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性格所排斥的地方,其实,当他从风清扬手中传下独孤九剑以后,他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那种优游山水,随性而为的快乐生活了。生命总是这样,你非要牺牲一些,它才让你得到一些,令狐冲正是把他模糊的梦想和那个自由的令狐冲埋葬在名利场之上,他才成了武林想要的那个剑术通神的令狐冲,他才成了大英雄,最无奈的是他在这一切中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他活着,他就必须这样走下去,走这条被社会同化的路。金庸先生的悲剧意识正是这样从一部看似大团圆结局的小说中弥漫出来,折射出了一个很冷但是很真的事实:自由的灵魂迟早会被社会俘虏,再强健的人都无法逃脱宿命的折磨,而且社会机器一旦发动,你根本无从躲闪。当然令狐冲之所以没有沦为华山上高喊“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众面孔之一,也缘于他坚强的个性,能在任我行几万人面前对任我行“你是决计不加入本教了?”回答一个“正是”的人就有足够让人尊敬的理由。金庸先生在小说的最后用比较戏剧化的手法让大战消弭,任盈盈和令狐冲琴瑟和谐,这也正揭示了生活对人的征服不需要太多的激烈,水滴石穿是最有效的手法。金庸先生小说中的悲剧意识在令狐冲这个人物的塑造上更多的体现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上,社会总在改造人,人的梦想经常是在选择的选项中被牺牲掉的。令狐冲的悲剧之处在于,他经常面对很多选择,但无论他怎么选择,最后的结局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结局的方式。回想风清扬曾经问他的“学独孤九剑,你会不会后悔?”,恐怕也是风清扬自己曾经刻骨的体验,让令狐冲再回答一次,答案也许还是“不”,但内心是否会多了一次悸动和挣扎?如果说萧峰的悲剧是浓墨重彩的展现在我们面前,令狐冲的这种悲剧更象倒春寒的寒风一样,点点滴滴却无孔不入的渗透在我们的生活里,恐怕我们对这样的体会是更深刻的。令狐冲是凡人的大侠。有着凡人的快乐,同样也包裹着凡人的悲哀。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爱情是小说中最常见的主题,金庸先生的也不例外,爱情的悲剧总让人肝肠寸断,掩卷而泣。有李莫愁那样为爱而致疯狂的人,也有郭襄那样为爱永伤的人。有小昭和张无忌那样“东西永隔如参商”的彷徨,也有阿紫一跃而下峡谷的悲壮。这么多动人的爱情悲剧中,最令我震撼的是程灵素,为了救情郎而吸出他的毒血毒死自己,一种痴到了极处的挚情,一首令人心碎的悲歌。程灵素的爱情悲剧是金庸先生创作的众多不完美爱情中很有特点的一个,程灵素冰雪聪明,假如没有遇上胡斐,她的一生也许会很平静,悲剧的源头就是她爱上了胡斐,而胡斐心里却又已经有了袁紫衣的影子,从此程灵素卷入了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在原先她的世界里,都是一群卑鄙下流的人物,胡斐是她遇上的第一个真诚的人,到胡斐为维护她而报出自己姓名的那一刻,想必灵素已经芳心可可了。她知道了胡斐有心上人,但仍不断的旁敲侧击,希望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假装玉凤失落,看出了胡斐对这玉凤的重视,她只剩下了那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洞庭湖到北京的路她希望走不完,到了北京的那一刻她落泪了,泪水落进了尘土,是无奈还是伤心?胡斐说要和她结为兄妹,她脸色立刻苍白,行为忽带狂态,那天再也没有和胡斐说一句话。从那天开始她希望胡斐娶袁紫衣,希望他一生幸福,但她并没有放弃对胡斐的爱,或者说情之为物根本无从放弃,她把对胡斐的感情慢慢的积攒了起来,当执着不能得到回报,专一只能暗藏心底时,世间的遗憾莫过于此。终于到了石室中胡斐身中三大剧毒,是让他再拖延九年,还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爱人的后半生?程灵素没有犹豫,当她吸走胡斐身上的毒血,她看着胡斐说:“大哥,他不知道我会对你这样……”,这是金庸著作中最让人泪下的段落之一了。这段的感情纠葛中谁也没有错,其中没有蝇营狗苟,没有相互暗算,正是这种命运安排的不公最让人痛的无处发泄。金庸小说中爱情的悲剧意识在这段爱情中发挥的淋漓尽致,没有《碧血剑》里的国恨家仇之隔,也没有绝情谷底十六年的生死守望,它就仅仅是那咫尺的相思却终成灰土最让人憔悴。爱情的悲剧最痛的不是象琼瑶剧里那种竭斯底里的呼喊要在一起,而是生死不渝的爱恋却总让命运折磨的无法共鸣。当那日二人在石屋中救助马春花,程灵素问胡斐:“如果我和马姑娘你只能救一个,救谁?”胡斐答道,“救马姑娘,我与你同死。”此时的胡斐心里难道没有对程灵素的爱?只要再多那么一点机缘,也许结果就会不同,金庸先生通过这样的处理,达到了最好的悲剧效果。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完美,人类最宝贵的爱情也是最常被命运捉弄的。胡斐不愧为顶天立地的豪杰,但在感情上他也是最平凡的凡人,他看着最亲的亲人为了救自己死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心一定碎了又碎,所以当袁紫衣远走的时候,他没有去追,他心里最宝贵的一块已经随程灵素走了,情恐怕已经是胡斐一生都再也不能抵抗的了。不认为《雪山飞狐》里的胡斐是《飞狐外传》里的延续,他的心已经是一座荒城了,也许他其后的生命轨迹就和萧峰一样,侠义孤独的走过一生。不过还是很欣赏《雪山飞狐》的结尾,砍还是不砍?胡斐的一生都充满了这样两难的决定,袁紫衣还是程灵素?让胡斐从头再来他也依旧不知道最后的答案。正象《黑客帝国》里说的那样:“关键在于选择。”但无论怎么样的选择都改变不了悲剧的宿命。人的感情和人的其他一切一样,表面上都握在人的手中,但是人却是在命运的河流中不断的漂流。
                         一直认为表面上很潇洒的人心里是最充满矛盾和无奈的。“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武功卓绝,才艺超群,洒脱不羁的黄药师令多少人为之心折。正是金庸作品中这个相当成功的人物,又给了我们关于人生悲剧的另一方面启示。黄药师绝顶聪明,看破了这浊世的虚伪和浮华,他也探寻到了一条人生自由之路的小径,但是他的一生却总是陷在自己的划定的牢里。用佛学的观点这就是他的“障”,他征服了一切却无法说服自己,清醒的看着自己活生生地被命运吞噬,比那些浑浑噩噩中度过的人要痛苦的多,金庸先生正是通过这样的一个人物形象塑造来体现了心灵与认识上的割裂所造成的悲剧效果。黄药师厌恶“名”,作诗讽刺了孟子,也常说名教之害人,但是当欧阳锋向他提亲时,他却想“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而不顾欧阳客猥琐的人品答应了婚事。社会潜意识对人的影响就正在于此处,也许平时你对它深恶痛绝,然而到了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却无意识的跟从了它。人无法摆脱社会的束缚,一旦认识上升到了一定高度,看到了事实的真相并总结出自己的生活观念时,就在思想中产生了矛盾和混乱,很多人麻醉了自己不去触动着内心的创伤,但也有少数人始终保持着清醒,他们就如普罗米修斯那样,每天看着自己被鹰啄去肝胀,然后每天又自己长好,承受着永恒的痛苦。黄药师一生都沉浸在对他妻子死的愧疚和怀念中,他并非意识不到自己的误区,恰恰是他意识到了这点而又无法走出,自己的性格又不允许外力的介入,才使得这出悲剧显得如此的无奈和永伤。自他夫人去世后,他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互通心曲的朋友,与洪七公只是互相的敬佩,和女儿女婿缺少共同语言,唯一有一个杨过,两个人的个性却让他们都只能在沉默中感觉对方的内心。洞庭的晚月,东海的桃花,西风残照中黄药师孤高的背影告诉我们,可以有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只要你愿意承担永恒的孤独和痛苦,并接受最后的悲剧。正如西方的一句谚语:“你的认识超过了你的时代,所以上帝为了保存秘密,他就要让你永远的孤独。”
                         金庸笔下有很多的组合,这是中国传统武侠小说创作的惯例,“七侠五义”“五鼠”“四大金刚”等等,金庸又用自己的观念赋予了这些组合式人物以新的内涵,从而创作出形形色色不同个性的人物组合。一出现天下武林震动的“赏善罚恶使”,武学的颠峰“天下五绝”,仗义仁侠的“武当七侠”,连城诀里的“落花流水”,各具特色的“四大法王”等,最有感触的就是明教的“逍遥二仙”。书中对他们的描写是武功卓绝,英俊不凡,举止潇洒的美男子,然而这两个人的一生却一点也不逍遥,更象是背上沉重的包袱走着人生的每一步。不是说他们在做作,从杨逍出场迎战昆仑何太冲班淑娴的落落潇洒到范遥万安寺大战的处变不惊,都证明了他们内在的气质和表现的风度都配的上“逍遥二仙”之称。只是在那样一个纷乱的年代,想要有所作为,“仗剑拯民于水火”的男儿都做不到真正的逍遥。除了国恨家仇之外,他们还要面对门派之分,正邪之争,既要驱逐鞑虏,光我中华,又要流传圣火,彰大教义。他们肩负了太多东西,无法象他们心中渴望的那样去逍遥。杨逍在光明顶大战前一直是明教正支隐然的领袖,既要对抗名门正派,又要压制教内异己,这种糅合了复国兴教理想和个人权力野心的欲望让他无从停下脚步,追寻内心的真实。感情上由于门派的殊途和他个人的薄幸,造成了纪晓芙一生的不幸,也使得自己落于那种无情无爱的凄凉之地。权力之争由人而起,却又不由人控制,形格势禁,人更多是被权力战争推着走,到一定时候你就非如何不可,没有选择。权力让人迷醉让人疯狂,正是武林政治权力之争造成了谢逊的一生凄凉,也造成了张翠山殷素素的悲剧结局。权力对人的侵袭不同于命运对人的捉弄和社会对人的挤压,它有一个相对明确的对手和悲剧根源,权力之争的失败者无疑是悲剧的,被卷入权力旋涡的无辜人也是悲剧的,哪怕权力的最后胜利者也是悲剧的,他永远被权力所控制所腐蚀,他再也不能作一个自己想做的人,他的权力将成为更大争夺中的工具。
                         相比来说,范遥的悲剧因素要多一些,不仅是权力战争上的,也有感情纠葛上的,被紫衫龙王的拒绝在他心中有多大的分量,在他毁容卧底的决定中有多大作用,相信只有他自己明白,在万安寺大战后的小酒店相会中,他看到小昭时的骤然失色,对比起他在万安寺大火中的谈笑从容,大家可以想见他内心的创伤有多深。范遥和杨逍都是在武林权力和义军权力争夺上为明教争取最大的利益,不同的在于范遥的个人权力欲望要小的多,在阳顶天死后的权力再分配的过程中受到的伤害也小的多。所以在他毁容卧底的过程也更凸现了“为公”的精神和感情的挫折,也使得范遥的悲剧要比杨逍有更多的同情者。“逍遥二仙”的不逍遥一方面是他们为民族复兴而斗争的牺牲,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们的悲剧人生既有程灵素那样感情上的无奈,也有萧峰那样命运不公的安排,最重要的却是权力对人生所造成的伤害,而权力的欲望正是他们性格和追求在他们那个时代背景下所产生的,自己追求的结果扼杀了自己的追求和天性,这个看似矛盾的命题正体现了金庸小说中悲剧意识的一个重要方面,用一个印度人的谚语来说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在棋盘对面,你必须进入棋盘,不进入你就无法得到,但是你进入棋盘以后你就是棋子,你就没有想得到东西的自由,所以你所追求的都是彼岸之花,永远的虚无,永远的追求,永远停不下的疲惫脚步。”
                                                                         如果说金庸小说中的悲剧意识在大多数作品中只是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书的各个角落,那么《连城诀》则把这种悲剧意识最大限度的释放了出来,哪怕最后结尾有那么一丝的光明和温暖也没有改变全书的阴暗而扭曲的气氛。一直认为《连城诀》是一部被忽视的好作品,它体现了金庸作品中不同于主流的另一种风格,血淋淋的真实,赤裸裸的诡诈,没有了《天龙八部》里萧峰和中原豪杰大战的直来直去的英雄豪迈,也没有《倚天屠龙记》里光明顶大战磊落的高贵气度,甚至没有《笑傲江湖》里江湖权争那种表面惺惺作态的持之以礼,有的只是算计,有的只是出卖,有的只是人性中的各种丑恶。为了连城诀,父母子女,师傅徒弟,所有的人伦关系在自私的欲望面前根本不名一文。“铁索横江”出卖了女儿和徒弟,万家父子师徒之间的互相算计,三个师兄弟对师傅的围攻,然而这些在凌退思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如果说开始用女儿诱丁典入罄只是贪欲的话,那么在女儿毁容守节后仍不惜活埋女儿来再将丁典诱入死局,真的只能说这个人不是人了,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他了。书中另一个丑陋的人物是花铁干,贪生怕死,屈膝投敌,情况一变又开始恃强临弱,两面三刀的栽赃陷害,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血刀老祖比起他来都可爱的多,至少还有同门的感情,虽狠毒也不失江湖恶人的直率。金庸先生至少在这一部作品里对人性是非常失望的,更深入的说就是对人生悲剧抱有不同情的态度,人的悲剧可以缘自命运社会爱情政治战争,但是如果由于人本身的丑恶而造成的自身悲剧,那么根本不值得同情,人类的贪婪愚蠢无知都可以造成悲剧,当这个悲剧的旋涡把自己卷进去后,我们只能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不过金庸先生还是在书中留下了一段可以让人落泪的悲剧,凌霜华,一个很普通的女子,她没有黄蓉明事断人的聪颖,也没有赵敏出谋划策的的智识,更没有小龙女那样的一身武功,她根本不是一个江湖的人,她简单的爱着,她只希望他能每天看到她放的那盆花就心满意足了。正是这样一个女子被他父亲活活的憋死在棺材里,还要用她的死来致她的爱人于死地。而她为了爱的承诺,在漆黑的棺材里,临死前写下了连城诀,我无法估量她用指甲刻字时候永诀的辛酸和对爱情的信念,我只能说这是天地可以为之变色的至情。《连城诀》看起来一直觉得很沉重,色调一直是灰暗的,是一部蕴涵了希望的大悲剧,人性中的最丑陋和最美好同时摆在了面前让人去品味。如果说萧峰的悲剧是无可避免的命运,令狐冲的悲剧是不能逃避的社会,那么这本书里至少告诉我们很多悲剧也是由人的愚蠢和贪婪造成的,这些是可以改变的结果,在一个选择可以产生效果的范围内作出一些好的选择要比整日无用地呼喊命运的不公有用的多。
                                 金庸小说是融合了现代创作手法的新武侠小说,他的悲剧意识传承了中国古代小说的部分思想,也综合了自身对事物的认识,即不同于《伊里亚特》里英雄决战的悲歌,也没有《哈姆雷特》里直白的“to be or         not         to         be”那样对命运的质疑。他的悲剧意识是从小说的各个角落里透射出来的,用赋予同情的笔调对种种悲剧的浮世绘加以描写。在李莫愁的形象塑造上,完全不同于一般“恶人”的塑造,抚育郭襄的几处文字让我们也看到了李莫愁作为一个女人的温情和母性,却是爱情上的偏执和极端让她终于在大火中结束了自己的悲剧的一生。这种不脸谱化的人物形象不仅让人觉得真实和可读,也让他的悲剧意识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落脚点,研究人的悲剧。自从人拥有智慧后,由于死亡的恐惧和对自然的迷惑,人始终在思考自身的命运,而作为世界基本单位的人又拥有最丰富的情感和最传奇的色彩,金庸小说正是把创作的基点始终定位在人身上,赋予人物以独特的个性,才使得其悲剧意识得到最好的体现。应当说正是吸收了“五四”以来文学创作中以人为核心的创作观念,才使得金庸的小说能够在众多传统武侠小说中脱颖而出,使其悲剧意识能有独特的韵味。
                                         金庸小说也吸收了很多传统小说的悲剧题材和套路,如陈家洛反清复明的壮志难酬,袁承志面对山河破碎的无从抉择等,这些都有比较传统且很“正统”的观点,在金庸的前期作品中比较常见,在比较成熟的作品中,金庸先生更常用自己独特的视角来开启认识上的另一扇窗户。日月神教和名门正派孰是孰非?不过一场权力之争;大宋契丹,民族的仇恨只能用血清洗,没有对与错的分别;反清复明究竟有没必要,“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老百姓有饭吃,有钱赌,管他皇帝是满人还是汉人”,陈家洛和韦小宝,我们究竟应该如何认识。一个个矛盾的命题,一处处左右为难的绝境,正是在这种环境下,产生了一幕幕命运导演的悲剧。金庸先生的创作年代是大陆文革时期,他的部分作品中有比较浓烈的政治批判意识,《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都不再只是单纯的武侠小说,而更象一部政治的寓言,小说中反映了扭曲的社会对人造成的伤害,酿成了无数的悲剧,也折射出病态的精神状态下人的疯狂所造成的大量不幸。应当说这不仅是对政治制度的一种批判,也是对东方君权思想文化的一种反思。正是有了这样深度的思考,加之深厚的文化内涵,金庸小说才能创造出一出出经典的悲剧场面,才能吸引一批又一批的读者。
                                 然而金庸小说中悲剧意识的土壤毕竟不同于西方,他虽然借鉴了西方的观念来审视东方,但他的根依然扎在东方文化的土地上。在仇恨的理解上东西方文化就有了很大的分歧,孔孟的仁恕之道告诉我们,仇恨是没有最后的胜利者的,仇恨的火焰只能毁灭掉所有人。在武侠小说中常看见老父重伤垂死前叮嘱儿子一定要报仇,这是一个很常见的情节套路,然而最终的结果一般是两败俱伤,才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在《雪山飞狐》描写的最精彩,四个家族百年的互相残杀,没有最后的胜利者,直到苗人凤为了终止这种杀戮不教女儿武功,称苗人凤为大侠,很大程度上由于他这种的胸怀。哪怕是敌对的国家之间,那些品格高尚的将军也能被敌对国家边境百姓生活的困苦所感动,这体现了中华文化很高尚的一点“仁者爱人”。在西方完全就是两回事了,西方文明的源头之一--罗马帝国,在和迦太基的争霸中完全就是用仇恨点燃民族的力量,每个执政官在元老院演说的最后一句话总是“仇恨并毁灭迦太基”,迦太基人也一样,汉尼拔从11岁开始就发誓仇恨罗马,并差点毁灭了罗马。西方人视毁灭对手为最大的荣誉,罗马人毁掉迦太基城后还在土地上撒盐,要让这块土地永远荒芜和被诅咒。正是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对悲剧的理解也是有偏差的,金庸小说中的是那种急人之难,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他们成为悲剧的主角,体现命运社会对人的不公平和扭曲,东方的悲剧情调建立在“仁”这个基础上,象西方那样纯粹用杀戮者作为英雄的是很少见的。金庸小说中也没出现那种两个英雄为了不同的利益而血战至其中一个毁灭,更强调的是为了维护一种和谐而进行的斗争。东方的英雄每一步总是“有理”的,而少见西方那种凭借力量经常“无理”的英雄。金庸小说正是建立中华文化基础上的,尽管它汲取了西方的一些养分,但它的悲剧意识更大程度上是一种东方的观念。这种东方文化的继承,既是一种延续也是一种反思。金庸小说的悲剧意识正是这样一种从东方伸展出去,并借鉴了西方的悲剧意识,体现了东方人对人生悲剧这一命题的思考与诠释,如同围棋中的一句名言:“围棋就象人生,有时候你有太多选择而彷徨难定,有时候你却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沿着一条路走下去,哪怕最后的终点是毁灭。”


作者: 彭劉賢    时间: 2015-11-20 15:47
看到後很認同樓主觀點
雖然我只是看熱鬧的

我只知道  像天龍八部禮
喬[蕭]峰  除了很莽撞  會打死紅粉以外
根本就是個悲劇
虛竹  原本不明不白後  一身尊榮很是不錯
段譽 到後來又是皇帝  右坐擁紅粉  享盡富貴  是最好  最快樂的而已

http://www.miji8.com/thread-15420-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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