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elyseason 发表于 2017-7-24 12:36:26

永春宗师——香港一代棍王邓奕

在南拳之中,蔡李佛、咏春、永春、佛家、南螳螂、龙形、白眉等等,都可在港寻找到他们承传的足迹;而当中永春与咏春两者的渊源,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战后来港的叶问及其子叶准,在港延续咏春武术,甚至将之推广到海外各地;鲜为人知的却是,永春宗师邓奕在五十年代打后亦一直在港生活,更凭着祖传的六点半棍,被武林中人誉为「一代棍王」,却因为种种原因,令其祖传的永春拳险成了被埋藏的瑰宝。
据一篇曾在七十年代《新武侠》杂志刊出名为「永春棍王」的文章指,「佛山永春拳与咏春拳属於同源异流。现在虽然比不上咏春拳那麼篷勃,但是能人也不少。可惜,永春拳门人不是隐於商就是隐於医。自从前年掌门人朱颂民谢世后,现在硕果仅存的老前辈就只剩下了一个六点半棍王邓奕了。」
文章写成时,被誉为一代棍王的邓奕仍然在世。邓奕1910年生於南海,於1991年卒於家乡南海小塘。在1979至1980年间,邓奕曾经将永春的渊源、其父邓算习武及在港授徒的事迹,口述并着徒弟邝泽昌及陈凯旋以录音纪录,又用简陋的八米厘录像拍下其永春桩拳及六点半棍法的示范,看来是有意识地要在有生之年将永春的武艺精髓保存下去。这些录音及录像片段,如今保存在曾随他学艺的侄孙邓松柏手中。

邓松柏表示,在生前,「八公」(邓奕排行第八,邓松柏之父虽较邓奕年长数岁,论辈份却是邓奕的堂侄,因此侄孙邓松柏尊称邓奕为八公 )曾经亲口跟他说,永春拳尤其是六点半棍,一直鲜为人所知:「他叫我帮佢留住它,说是好嘢来的,不要浪费。对於祖传下来的棍法,他有一份自豪。」这些老旧的录音和录像,算是为永春拳留下了仅余的片段。
邓算在中环
邓奕在口述录音中,他以传统南海口音的广东话透露了关於邓家永春拳的来源,乃起源於曾祖父邓本在清远飞来寺从少林「至善禅师」中学得,再传后人邓就、邓朴和邓算。他更详细地回顾父亲邓算的事迹,提到邓算虽然习武,却也习文,且曾经考过清末科举试,而邓奕则是他跟继室冯氏所生的孩子(卢姓元配已育有六女;冯氏则来自湖南,本身为拳师之女,亦谙武术,前来佛山卖武时与邓算认识)。
在第一次欧战(世界大战)时,邓算曾因与乡人发生田地纠纷而前来香港暂居,最初只打算途经香港转赴南洋,寻找当地同乡兄弟谋求生计,却因无意间重遇南海同乡,而开始在港教授永春拳为生。他当时授徒的地方,便是中环兰桂坊和安里9号后座。及后邓算受当时支持孙中山革命的广州警察厅长陈景华邀请,前往广州担任三百名警察的武术教官,才由香港回到内地。陈景华亦因此调解了邓算在乡下的纠纷,让他可以平安回乡。
1913年,陈景华在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后,被袁氏亲信龙济光於观音山杀害,邓算亦再次避走香港。邓奕形容,当时匆忙逃难的父亲只记得带着毛毯和脸盆,衣服也没有几件随身,来到后亦继续以教拳为生,又曾在当日中环九如坊的戏院内表演武术,后来才回到佛山去。而在港期间,十八岁的邓奕亦曾经替代父亲授徒。一直至他三十岁右左,父亲才过世。
只身漂泊
1947年,邓奕由佛山只身来港。当时的孤零,可以从晚年一直在港照顾他的孙女儿的回忆中追溯得到。邓女士表示,日战时期生活艰苦,邓奕某一天离家外出,妻子在街上寻找他时却遇到日军的欺凌,反抗下更被当场砍下头颅,而目睹母亲被残杀的三岁儿子其后亦被人拐卖到博罗去,一直音讯全无。
遭逢家庭惨变后的邓奕,不久后只身前来香港谋生,终身没有再娶。到了1967年,他的亲友才在无意间於内地的大字报中发现邓奕儿子的消息。而父子二人重逢时,已经是1980年,由於不敢回乡,俩人只能在广州白云宾馆团聚。其时的邓女士亦已年长,并在1988年申请来港定居,与祖父团聚,她的父亲却始终没有到港,只由她一人照顾年迈的邓奕。一直至他1991年去世之前,邓奕都和她住在邓松柏父亲位於旺角运动场道的单位裏,亦在这房子内的走马骑楼,教过不少徒弟。「八公在打完仗来到香港,本来想学一门手艺为生,据说当初打算学做裁缝;后来才应邀到了大德栏教拳。当时不少习武之人都在大德栏裏聚合切磋 。」
在生活压力下,邓奕倚靠教授武术换取住宿的地方及生活费。那时候的油麻地大德栏仍然属於鸡鸭栏(一直至1965年政府才将鸡鸭栏及菜栏搬到长沙湾,变成现下所见的水果栏),在今天要寻溯昔日的足迹并不容易,但现下果栏中仍然保存了大德栏的古老金漆牌匾,据与之毗邻的果栏档主表示,从前栏内有一个练武用的木人桩,后来才被拆走,因此今日牌匾所在的位置,大有可能便是昔日邓奕授徒所在。当时的邓奕也是孤身一人住在大德栏的阁仔内,可想而知生活清苦。

「永春棍王」一文又提到,「1960年时,著名戏剧家林家声的父亲林尚荣,因仰慕邓奕的永春拳棍,便和邓奕商量,到弥敦道他那间剧艺社教导剧艺社的艺员。教了几年也有几个弟子学得不错。及几年,这间剧社也因为拆建的关系,只得停止。邓奕也就从此不再公开教拳了,只有选择几个天资好而品性纯良的作私家教授。」当中便包括陈凯旋,以及醉心功夫的大学毕业生邝泽昌,可惜后者后来因交通意外而英年逝世。
小心授徒
在1968年开始随邓奕学习永春拳及棍法的邓松柏表示,八公一生对於传授武艺十分小心谨慎,既因为父亲邓算曾因与乡人发生田产纠纷,引致有人在打斗中意外死亡而一度要避走香港,而他的多位兄姊都养不大,为免因果报应在下一代身上,加上当时大部分习武之人都不会以此谋生糊口,所以对教拳不太热衷。来港早年他曾经教授过两名徒弟,其中一个是后来金盆洗手的社团人士谢金(已去世),另一位徒弟亦患病早逝,「或者八公心存顾忌,觉得不是好的兆头,所以不太想教人。他后来的徒弟都是那些不会随便在外间惹事的一羣,部分人的家庭背景亦较富裕,或者像我一般专注读书的。我父亲跟八公年纪接近,二人向来颇为亲厚,虽是叔侄却俨如兄弟,所以我和哥哥亦跟随八公学拳。」那时候邓松柏经已十八岁。
「八公那时可能觉得真的要认真找人传授,而且受家族观念影响,便在族中找人承传。」当时的邓奕还未到六十岁,「虽然不及四、五十岁时的巅峰状态,但棍法依然厉害。」
邓松柏记得自己当时学拳,并没有跟八公进行正式的授徒仪式,不过是一家人在家中吃过饭后,轻轻松松地练练拳;而他一开始学的便是拳法。「永春拳与一般拳法不一样的是,其他拳法比较有严谨的结构,永春却偏重心法。按八公的讲法是,『至善禅师』在火烧少林后避祸到广东,因为怕收留他的人无法对抗已熟悉少林拳法的清廷高手,於是『以法修功』,目的是在危急的时候有能力自救;加上他的徒弟主要是身材较矮小的广东人,拳法都是靠身体或手肘去控制。 而至善和尚教人亦会因材施教,对住不同地方的人会有不同教法。
「永春拳后来又称为十一手,拳的基本心法都在这十一套内。另有双功――永春拳本身没有很多马步,较适合在狭窄环境底下进行,活动性较低,而双功则是将拳法化为步法。另外又有桩拳及六点半棍法共四样。 」
邓松柏形容,永春拳法「不在招式外露好看,而是俨如自衞术,不会主动去攻击,却旨在短距离内救命自衞,所以招招狠辣,容易失控,并不太适合年少气盛者。」他本人亦是在后来修炼太极拳后,才领悟到永春的深层精髓。「习拳多年,愈感觉到永春偏向内家拳,所以当年有南太极的称呼。无论步法或心法都有点似五式太极,但马步较窄,因为搏击时以短距离而不是长距离为主。」
「八公形容,同一套拳法可以有地、水、火、风四种不同的表述方式。『地』即是基本;『水』就是柔;『火』就是发劲;『风』则是节奏。我觉得『风』就是无影无形,用内气来打,也是功夫的最高道行。能够在不同层次去锻鍊自己,借力打力,因应环境需要去应付,对工作、对人的修养都有帮助。练拳可以令一个人的意志更坚强。」
性格决定命运
虽然由父亲邓算身上承传了永春武艺,但邓奕在录音中却说过:「父亲并没有留给我什麼财产,最宝贵的只有功夫,它可以强健我的身体且让我有谋生的本领。如果父亲留给我的只是钱财,可能我很快便会花光,从此过着贫困的生活。」说话中,流露出邓奕本人安分平和的个性,并不以耀武扬威为练功的目的。
对此邓松柏亦表认同,「八公为人十分平和,可能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很积极主动地将永春发扬开去。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想发扬拳法,一定要训练徒弟出去打才可以(扬名立万)。但他心裏一直有个心结,虽然曾训练过两个很好的徒弟,到成熟时其中一个却患癌去世;他心裏也可能觉得永春拳太狠,容易伤人,所以一直都不放尽,只教一些为兴趣、不以功夫搵食的人。」
一直陪伴祖父在港度过晚年的邓女士,回忆了邓奕在香港的最后光阴,「初从乡下来港时,我打算到酒楼工作,希望多搵钱帮补家庭;但爷爷不喜欢我在酒楼工作,嫌品流复杂,便经友人介绍我到机场工作。 他虽然有徒弟上门学功夫,但没有规定学费多少,大家开心,学费随量便算。练完功夫一起去茶楼饮吓茶,他便好开心。他常说自己孤身一人,搵多少钱怎样过都无所谓,心态其实很淡泊。
「后来他患上了老人痴呆症,我怀孕时即使只有一小时空档午饭,也得从机场回家去照料他,他更说要看到我生了孩子后才回乡。果然,到我生了孩子后,把他带回乡下后一个月,他便与世长辞。他临走前常说见到自己的老婆,又坚持要我带他返乡下去,说自己是一个『出家之人』,不肯在香港离世,思想还是很念旧的。 」
身处於一己无法选择的社会及时代,加上被动的际遇,固然影响一个人的命运,但性格也深深地影响了命途上的选择。那些仰慕「一代棍王」技艺的人,可曾真正理解, 一生只有功夫为伴却在人生路途上屡受打击的邓奕,犹豫於承传与保守永春拳法两者间的矛盾心情?而承传的路,从来都不平坦;尤其是非物质性的文化遗产,即使有古老的功夫秘笈或者现代化录像纪录,都不及人与人之间的口传心授,靠的是师徒之间真正的沟通与交流。 身处现代社会的今天,真正有志练武的人愈来愈少,生活环境转变,而功夫文化的社会功能亦跟从前截然不同,要寻找适合的承传者,更是难上加难,永春如是,其他门派亦如是。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永春宗师——香港一代棍王邓奕